阴性心理取向：荣格心理学之梦的解析

月性心灵（The Lunar Mind）

1912年，荣格提出了两种思维类型——直接思维和想象思维，他所说的，实际上就是今天我们所看到的，左脑的分析性思维和右脑的想象性思维之间的区别。在他那个时代，荣格是无法获得我们这个时代所证实的大脑确实有两种不同运转类型的神经科学证据。伴随着不同脑区的激活和不同的化学物质在神经元之间的传递，大脑在每个模块的运转都是不同的。

荣格的两种类型说，将我们现在基于神经科学得出的差异——清醒时右脑的活动以及我们睡眠时的梦，联系起来了。它们在质上可能是部分重叠的，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被认为是相似的，特别是当想象思维是自发的而不是被要求的时候，这种思维从相对未聚焦的意识中生发。

随后在《红书》中，荣格区分了“时代的精神（the spirits of the times）”和“深度的精神（the spirit of the depths）”。作为荣格学者，我们可以说这就是自我思维（ego thinking）和自性思维（Self thinking）之间的区别，自我思维是与现实和生存的议题相联系的，而自性思维与精神的、本能的事物相联系。这种区分与“直接思维”和“想象思维”之间的区别是一致的。

在《红书》中，我们看到荣格将这两种思维结合在了一起，为了能更好地了解它们，荣格会分析他的积极想象，并且对它们进行认知上的操作。他也将一些梦的材料放入画中，通过想象将这些材料编织于其中。他尝试着在这些梦的材料之间建立一座桥梁并且整合它们，这座桥被其称为“超越功能”。

睡眠状态中的大脑活动，并不与正在进行积极想象的、清醒时的大脑活动完全一致，因为后者正是清醒的大脑在运转，只不过它采用的是其他的模式，不同于普通日性的模式。积极想象是清醒时的大脑与睡眠时的意识状态产生有意识的连接，并融合其产物而创造出一个综合体。

这里提及的月性心灵（the lunar mind），是指：

a）运转时的睡眠意识如同它梦到了我们；

b）在积极想象，或是用图像和故事思考的时候，（极有可能）右脑处于活跃状态。

我将要探讨的月性心灵就是这两者的结合。

关于让日性和月性心灵（Solar and Lunar minds）在分析“场”内结合

睡眠意识与清醒时幻想的意识（“月性心灵”），比分析和反思更加情绪化和图像化。月性心灵基于联想、深层记忆以及心灵的无意识原型图式（“母体”）创造出情境和故事。而分析思想和反思功能是微弱的，如同我们所知，这些功能是在意识清醒状态，并且在梦中，陈述性记忆（记忆被有意识地且快速地获得）被减弱了。但是，正是那个工作着的、忙于诸多重要活动的大脑，给我们带来了良好状态并保障了我们的生存。

J. Allan Hobson，一位研究梦中大脑状态的神经科学家得出结论：“我们的梦境是情绪化的，或者用心理学的术语来说，是‘超联系的’，因为我们的大脑是由类胆碱的化学物质而非胺类物质所激活的。因此我们将认知能力最基本的方面，即以一种适应生存的方式组织记忆的能力，存储起来。情绪的凸显或是相关是一种普遍的记忆策略。我们情绪能力的水平具有高度的生存价值并且是更为精准的信息基础。换句话说，首要的是，我们需要知道何时趋近、何时结伴、何时害怕以及何时寻求掩护。

这些技能，正是梦在每天晚上通过激活我们的大脑给予了更新，而且没有寻求陈述性记忆的细节（快速并且有意识地获得的记忆）。就像对体温的调节和对感染的免疫能力，我们逃跑、打斗、占有以及私通的本能对于生存和繁衍是极其重要的。用荣格心理学的术语来说就是，与清醒意识相比，梦境意识与原型和本能更为接近。

月性意识也是自动自发的，也就是说，是不受自我的控制所影响的。自我在这出戏剧中，只不过是众多角色中的一个，而不是控制中心。意识（consciousness）属于不同的分类。在日性层面，意识（或多或少）处于自我的控制之下，日性意识是有中心的，比月性意识更为集中，它包括分析功能和陈述性记忆，可以通过直接思维而不是联想、隐喻和意象而加工。在日性世界，自我能够制定并执行计划，因为这时的自我控制并指导着肌肉运动系统；而在月性世界，自我是被其他的心灵能量所支配的，所以无法控制它们。

在炼金术中，日性意识和月性意识是兄妹。在分析中，日性意识和月性意识是同一实体，也就是作为整体的心灵互补的两面。分析“场”部分地处于日性意识控制之下，同时它也部分地受到包含着冥想、沉思的变幻莫测的月性意识所影响。分析“场”可以具有梦一般的特质，潮起潮落，通过联想来推进，用隐喻来开玩笑，向无意识和“他者”敞开。特别是当被引入这个分析“场”的梦境是真实的时候。梦具有传染、蔓延的效应。

造梦者

根据我对梦科学的文献阅读，很难说是谁或者是什么创造了我们的梦。谁是造梦者？

对造梦者的反思，故事、联想和意象的组织者。

是什么选择了元素、意象，创造了故事，它的意图是什么？我们将它叫做‘造梦者’，并认为它就是自性。

分析中，我们花时间思考梦的内容，并且假设它们会告诉我们一些东西。关注自己的梦就是自我思考的一种方式—— 自我反思。这不是对我们的自我意识本身的反映；相反，它关注的是梦的客观现实，其作为源自无意识、人性的独特灵魂的一种交流或讯息。它所反映的并不是自我而是自性，它重拾奇特的与自我相异的自性，自性从最初就是属于我们的，它是自我生发的端口。我们对它感到陌生是因为，由于意识的偏离，我们已经远离它了。

将月性意识和日性意识结合起来，帮助我们将清醒意识与它的自性起源重新联系起来。

我们说到“心灵的预测性”，意思是不仅仅日性意识会思考未来、计划和预期；月性意识也有这种功能，不过是从不同的角度。月性意识的预期功能弥补了日性意识的不足，心灵力求变得完整。梦境意识也在这个过程中起作用。月性意识知道日性意识所不知道的或者没有完全了解的事物，并将这些事物以一种情绪化、戏剧性和高度色彩化的方式推到了前台。

我梦到我儿时居住的房子，我暂时回到那里，我的姐妹们和妈妈也在。好像是我们要休息睡觉……我非常疲惫想要睡觉。当我回到我的房间，我看到一只狗躺在它的小床上，一只猫卧在我床头的枕头上面。我叫那只猫下来睡到地板上去，那里有专为她准备的垫子，所以她就从床上下来蜷缩到她的垫子上去了……但是那条狗被惹恼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空间被侵占了，所以他告诉那只猫不要睡在他的旁边。

然后，我就去睡觉了，但是一躺下我就发现我的床上没有床垫，我的腿也伸到床外面了……我在那张所谓的床上一点儿都不舒服。我非常生气，情绪很坏，因为我这么累，居然没有一张合适的床可以睡觉……之后，我走到了阳台上，那里聚集着很多人，都是我父母的客人，但我一直在寻找一张适合睡觉的床……我看到了花园中我父亲的一张旧床，于是我告诉女仆：“也许你能将这张床弄进我的房间。”但她回答说：“它散发出一股恶心的味道。”

在某一时刻，我对我的父亲说我甚至没有吃饭的钱了……我对他非常生气，我不相信在这间房子里没有可供我睡觉的床了……只有这张床，我妈妈的床……在梦的最后，一个日本女人和随同她一起的女人拿出了她们自己的日式床垫，她告诉我它的名字并说道：“它很便利，因为你可以携带它到任何地方。”我想，我很快就会去买一个。

在这个梦中，造梦者恰当地表达了我们即刻的自性化需求。

用荣格心理分析去做梦的工作的目的

在分析中，梦被用来推进自性化进程。

自性化的阶段（“神秘结合”）包括——

a） 达到uniomentalis（分离，达到自我控制和分化）b） 创造uniocorporalis（整合，统一）c） 连接anima mundi （扩充技术，创造自我-自体轴）

从临床工作的角度来讨论这个过程，第一点（a）在上一个梦中得到体现。第二点（b）创造，也有一个关于梦的例子：

我在一个房间中，中间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桌子上铺着红色的桌布，长长的下摆垂到了地面。我在桌子下面看到一个阴影。突然，一只犀牛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它只有半米高，但却体态稳健、脚步沉稳，它披着的卷曲毛发看起来非常漂亮。我带着赞美的眼光看着这只犀牛，感叹于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生物，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害怕它。我在一种兴高采烈的状态中醒过来了。

梦者是一位与自己的身体和本能失去联系，靠头脑生活，并且有消极父亲情结的女性。梦能够帮助她以一种柔软、善意的方式与好斗的男性化本能力量（一个“神”）联系起来，就像她是那动物的母亲一样。这个梦出现在八年的分析治疗中（中间有一些间隔）对早期童年的创伤进行了大量工作之后，显示出一个将身体的和心灵的原型能量结合起来的机会。这将会是整合的成就，是uniocorporalis的创造。

第三点（c）将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联系起来，和世界灵魂或者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联系起来，使自性化扩大到人性世界、生态系统、整个宇宙，是一个高水平的精神发展阶段，今天我们能够从集体的水平以及深度的心理分析工作中看到这一点。

有时候，种种发展会反映在梦中，甚至是被梦煽动起来。

“我发现自己在一大群转来转去的人中间，缓慢地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就像在游园会里的场景中一样。慢慢地，我发现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靠近地面，也就是在我们的脚附近，一股强烈的能量在我们之间快速穿行，这股能量是有形式的，不断地以8字绕着人群，我想那是一条巨大的蛇。

那条蛇的脸向我显现，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的脸。蛇巨大的身体覆盖着洁白的兰花，这些兰花是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

她直面我，巨大的脸庞向我靠近，漆黑的双眸凝视着我，当然这使我有些害怕。然而，超越恐惧，我更多地感受到的是崇高的敬畏，并且为这个非凡的、了不起的生物感到由衷的赞叹。

“你是谁？”她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并且告诉她我是一名心理治疗师。

“哦，所以你是灵魂的建筑师咯。”她回答道。

我对这个称呼感到十分惊讶并继续听下去。

“你就像是尤利乌斯•凯撒（Julius Caesar）和……”（她还例举了一些其他的历史人物，我记不起名字了。）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惊讶的表情，因为她继续讲道：“当然你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在更早的生命时期，他就是一位灵魂的建筑师。”

现在我理解了这条蛇在时间开始之初就已经存在了。她的记忆记录了所有曾经活着的人的灵魂，这些灵魂曾属于各种不同的肉身和独立的个体。有一些灵魂活过不止一次，甚至是很多次。我所惊讶的是她将我放到凯撒那个类别，更令我惊讶的是，他潜在的身份竟然是“灵魂的建筑师”。很显然我并不理解这里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面对这样一个自从宇宙初始就存在的意识，使我感到慌乱失措。

有一度我们就那么相互看着。我欣赏着覆盖在她身上的洁白兰花，同时也认识到，她有着巨大的能量能在瞬间将我毁灭。但是无论如何，我决定冒个险，我说：“你现在拥有一个达到至善的机会，因为你正处于进化的关键环节，在这里你处于达到完全意识化的边缘。你已经比半路达到的更多了。”她惊讶于我的大胆，我在想她会怎么回答。

她显得很高兴并且微笑着。这是一个祝福。巨大的能量流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一个将自性化与历史文化以及世界灵魂的深层联系起来的梦，后者也就是荣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它降临到一个发展到了生命的第二个阶段的人身上，并且这个人已经度过了自性化的前两个阶段。

结语

在荣格心理学的语境下对梦进行工作，我们必须牢记，我们是在与心灵打交道，而不是头脑或者形而上学、超心理学的理论。我们所遭遇的是关于同一性、关系、创伤和痛苦、意义以及情绪等各种各样的冲突事件。正如荣格所说的：“心理本身就是一个现象的世界，它既不能被还简化为脑，也不能被简化为形而上学。”这并不意味着，对梦境大脑的科学研究以及对形而上学、方法论和超心理学的研究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在实际的应用中，当心理分析师和分析者，同那些直指自性化和意义的事件在众多水平上作斗争时，这些研究隐没到了幕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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